一残叶的时代
三国志演义现存的刊本以嘉靖壬午本(注:嘉靖壬午本“即学术界习称的嘉靖本“。严格地说,嘉靖本“的简称是不准确的。因为刊行于嘉靖年间的三国志演义刊本不只一种。例如,叶逢春刊本即刊行于嘉靖二十七年(1548)。因此,改称其为嘉靖壬午本“,比较合适。该本卷首有修髯子嘉靖壬午三论文网国志通俗演义引,一般认为该本即刊行于此年。壬午是嘉靖元年(1522)。)为最早。在它之前,有没有更早的刊本?_这一直是学术界关注的问题。
三国志演义残叶的发现,有助于这个问题的深入探讨。
所谓残叶“,指的是上海图书馆收藏的某个明刊本三国志演义的残叶。
此残叶保存于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之中。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八卷,共两册,其前后衬叶恰恰是三国志演义某个版本的残叶。
怎样判断此残叶的刊行年代呢?
首先,可以确定,残叶所附存的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刊行于明代嘉靖八年(1529)。
这就有了三种可能性。
可能性一:现存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的装订并非原来的面貌,它经过了后人的重新装订。这里所说的后人“,是指嘉靖之后(例如,万历年间)的人。换句话说,残叶不是刊刻于嘉靖年间,而是刊刻于万历年间。明末;甚或是刊刻于清代,也说不定。
可能性二:现存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的装订并非原来的面貌,它经过了后人的重新装订。但,这里所说的后人“,是指嘉靖八年至四十五年(1529~1566)之间的人。因此,残叶有可能出于嘉靖八年至四十五年之间刊行的某个三国志演义刊本。可能性二实际上派生于可能性一。
可能性三:陶渊明集周显宗刊本的装订保持着原先的面貌。换句话说,残叶是在嘉靖八年被当作衬叶使用的。因此,残叶必然出于嘉靖元年至八年之间的某个三国志演义刊本,甚或是嘉靖元年之前的某个刊本。
我认为,第一种可能性极小,甚至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性也很小;只有第三种可能性方能成立。
这是因为:第一,上海图书馆收藏的那个陶渊明集,看不出有改装的痕迹。它无疑是原装原貌。第二,从纸张。字体。版式看,残叶断非嘉靖之后的产物。
最早发现残叶的沈津认为,残叶为成化。弘治年间刻本[1]。魏安的看法和沈津略有不同。她一方面指出,残叶虽然仅存五百余字,但从版式及字体来看,好像出于一个很早的刊本,其刊行年代很有可能是早于任何现存版本(包括嘉靖本)“[2](P5);另一方面,她又说,三国演义到嘉靖元年才有刊本问世,残叶大概是出于一个嘉靖间的刊本,可能就是嘉靖元年修髯子引原本或其直接子孙本“[2](P12)。
关于残叶的刊行年代,我基本上同意沈津的判断。
魏安还说,残叶或许就是刘若愚所记录的经厂本“[2](P12),我认为上海残叶可能就是司礼监刊本的残叶“[2](P92)。张宗伟也说,我同意魏安的推测:上海残叶所出的版本可能就是刘若愚记录的经厂本。“(注:张宗伟:〈三国演义〉版本研究(博士学位论文,1999年),第17页。)
关于残叶是否经厂本或司礼监刊本的问题,我将在另一篇论文中加以探讨(注:请参阅拙文明人书目著录〈三国志演义〉刊本五种考略。)。
本文拟着重探讨:残叶与几个现存刊本的关系,残叶与几个已佚刊本的关系,残叶的出现给予我们什么启示。
二残叶全文
兹移录残叶全文于下:
……复兴故父之基,即当重修庙宇,四时祭祀。“祝毕,出庙上马,回顾众将曰:吾欲过岭去看刘繇寨栅。“众将皆当不住,遂同上岭,南望村林。
伏路小军飞报刘繇云:孙策自领十数骑,径过岭来看寨栅。“繇曰:此必是孙策诱敌之计,不可追之。“太史慈踊于前曰:此时不捉,更待何时?“刘繇阻当不住,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大叫曰:有胆气者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吾可助之。“拍马赶去,众将皆笑。
却说孙策看了半晌,程普向前曰:可以早回。“正行过岭来,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策回头视之,见两匹马飞下岭来。策将十三骑一齐摆开,策横枪立马于岭下待之。太史慈高叫曰:那个是孙策?“策曰:你是何人?“答曰:我便是东莱太史慈也,特来捉孙策。“策笑曰:我便是,你两个齐来bìng@①我,吾不俱你!我若怕你,非英雄也!“慈曰:你便使众人都来,我亦不怕你也!“纵马横抢,直取孙策,策挺枪来迎。两马相交,战五十合,不分胜败。程普等暗暗称奇:好个太史慈!“
慈见孙策枪法无半点儿渗漏,佯输败走,引入深山,急回马走。孙策赶来,太史慈暗喜,不入旧路上岭,却转过山背后。策赶到,慈喝策曰:你若是大丈夫,和你bìng@①个你死我活!“策叱之曰:走的不算男子汉!“两个又斗三十合。
慈心中自忖:这厮有十二从人,我只一个,便活捉了他,也吃众人夺去。再引一程,教这厮每没寻处。“又诈败走,而大叫曰:休来赶我!“策喝曰:你却休走!“一直赶到平川之地。慈兜回马再战,又到五十合。策一枪搠来,慈闪过,挟住枪,慈也一枪搠去,策亦闪过,挟住枪。两个用力只一拖,都滚下马来。……
三残叶与嘉靖壬午本
在嘉靖壬午本中,和残叶相对应的文字,处于卷三第九节。
残叶和嘉靖壬午本的行款不同。残叶为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二字。而嘉靖壬午本为每半叶九行,每行十七字。
这个差异是相当明显的。
残叶有句读,嘉靖壬午本也有句读。但是,二者的句读不同。
例如,残叶(在下面的引文中,句号以。“表示,读号以,“表示):
太史慈暗喜。不入旧路,上岭,却转。过山背后。
一共五个句读号。上岭“二字之后是个读号,位于岭“字和却“字的中间。其他四个是句号,都在该字的右下侧。而嘉靖壬午本只有三个句号,没有读号:
太史慈暗喜。不入旧路上岭。却转过山背后。
比残叶少了路“。转“二字右下侧的那两个句号。
其他的例子还有:
例二,残叶:众将皆当不住。遂同上岭。南望村林。“(三个句号)。_嘉靖壬午本:众将皆当不住。遂同上岭南望村林。“(两个句号。)
例三,残叶:大叫曰。有胆气者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五个句号,一个读号。)_嘉靖壬午本:大叫曰。有胆气者,跟我来。诸将不动。惟有一小将,曰。太史慈真猛将也。“(五个句号,两个读号。)
例四,残叶:却说,孙策看了半晌。程普向前曰。可以早回。正行过岭来。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五个句号,两个读号。)_嘉靖壬午本:却说,孙策看了半晌。程普向前,曰。可以早回。正行过岭来。只听得岭上叫,孙策休走。“(五个句号,三个读号。)
二者句读的不同,表明残叶既不是嘉靖壬午本的母本,也不是嘉靖壬午本的子本。
当然,不能排除一种例外的情况:子本在抄录。翻刻母本的时候,文字没有改动,句读却作了调整。但是,这种情况毕竟是极少数。一般来说,书商。工匠们是不愿意在这些方面多花时间。心思和精力的。
残叶和嘉靖壬午本,不但行款不同,句读不同,文字也有不同。
试举五例如下:
例一,残叶众将皆笑“,嘉靖壬午本作众皆大笑“。字词的搭配起了变化。
例二,残叶你两个齐来bìng@①我“,嘉靖壬午本作你两个一齐来bìng@①我“,比残叶多了一个一“字。
例三,残叶也吃众人夺去“,嘉靖壬午本作也叫众人夺去“。吃“和叫“意义相同,只不过吃“字更接近于宋元俗语。
例四,残叶策一枪搠来“,嘉靖壬午本作策一枪搠去来“,多了一个去“字。
例五,残叶都滚下马来“,嘉靖壬午本作都滚下马“,没有最后那个来“字。
文字的不同,同样表明,残叶既不是嘉靖壬午本的母本,也不是嘉靖壬午本的子本。
但,需要指出的是,残叶和嘉靖壬午本这种文字的不同,毕竟只限于个别字词的歧异,无妨大局。不妨说,它们倒有可能列身于同一个版本系统之内,因为在三国志演义不同的版本系统之间,从内容到形式,存在着巨大的差异。
四残叶与周曰校刊本
以上说的是残叶和嘉靖壬午本的比较。
周曰校刊本和嘉靖壬午本同属于一个版本系统。周曰校刊本和残叶之间有没有母本或子本的关系呢?
周曰校刊本现存三种:甲本。乙本和丙本(注:请参阅拙文〈三国志演义〉周曰校刊本四种试论,文学遗产2002年第5期。)。甲本是个残本,没有残叶那一节;丙本文字基本上和乙本相同,_姑且不论。仅以周曰校刊本乙本(以下简称为周曰校刊本“)与残叶作比较如下:
在周曰校刊本中,和残叶相对应的文字处于卷二第九节。
残叶和周曰校刊本的行款不同。残叶为每半叶十二行,每行二十二字。而周曰校刊本甲本为每半叶十三行,每行二十四字,乙本。丙本为每半叶十三行,每行二十六字。
若将周曰校刊本和残叶。嘉靖壬午本文字放在一起加以比较,可以举出三类例句。
第一类,周曰校刊本异于残叶,而同于嘉靖壬午本。
例如,残叶众将皆笑“。周曰校刊本作众皆大笑“。众“下加将“,缩小了范围,表示不包括士卒;笑“上加大“,强化了笑的力度。嘉靖壬午本同于周曰校刊本。
第二类,周曰校刊本异于残叶。嘉靖壬午本。
例如,残叶:孙策赶来“。嘉靖壬午本同于残叶。周曰校刊本则作策赶来“,只有名,而没有姓。
第三类,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异于嘉靖壬午本。
例一,残叶:这厮有十二从人“。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嘉靖壬午本作这所有十三从人“。(关于这个例子,在下文第七节还要细说。)
例二,残叶:也吃众人夺去“。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嘉靖壬午本作也叫众人夺去“,吃“变成了叫“。
例三,残叶:策一枪搠来“。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嘉靖壬午本作策一枪搠去来“,多了一个去“字。
例四,都滚下马来“。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嘉靖壬午本作都滚下马“,没有那个来“字。
文字虽有出入,毕竟是细微的。这不妨碍残叶和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属于同一个版本系统。
五残叶与叶逢春刊本
试再比勘残叶和叶逢春刊本的文字。
(在比勘中,凡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之处,都一一注明;余象斗刊本独异之处,则在下文第六节加以论述。)
叶逢春刊本和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不同。它们不属于同一个版本系统。
因此,残叶和叶逢春刊本文字歧异的程度,要远远地大于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
在叶逢春刊本中,和残叶相对应的文字处于卷二第五节。
不难发现,残叶异于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而同于叶逢春刊本的,仅有一例。即上文第三节。第四节所说的众将皆笑“四字,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作众皆大笑“。叶逢春刊本。余象斗刊本则同于残叶。
此外,叶逢春刊本异于残叶。嘉靖壬午本或周曰校刊本的例子,比比皆是。
试举三十六例于下:
例一,残叶:复兴故父之基“。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兴复故父之基“,复“。兴“二字颠倒。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二,残叶:吾欲过岭去看刘繇寨栅“。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吾欲过岭行看刘繇寨“,去“变成了行“,似乎欠通;另外,又没有那个栅“字。余象斗刊本全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三,残叶:遂同上岭“。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遂同下岭“。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上岭“和下岭“,其中必有一误。
按:上文叙述:刘繇在神亭岭南下营“,孙策则在岭北下营“;孙策不听张昭的劝阻,欲去光武庙烧香,于是程普。黄盖。韩当。蒋钦。周泰等人出寨跟策上岭,到庙烧香“。由此可以得出两个结论_结论一:光武庙位于岭上。结论二:孙策此时已在岭上。
如果孙策要过岭去看刘繇寨栅“,那么,他下一步的行程必然是下岭“,而不会是上岭“。因此,从叙事的角度说,当以下岭“(叶逢春刊本。余象斗刊本)为是,而以上岭“(残叶。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为非。
例四,残叶:南望村林。伏路小军飞报刘繇“。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南望村林中,伏路小军飞报刘繇“(或可标点为:南望,村林中伏路小军飞报刘繇“),多出一个中“字。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五,残叶:孙策自领十数骑,径过岭来看寨栅“。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孙策亲引十数骑,直过岭来观寨“,没有那个栅“字;亲引“和自领“,直过“和径过“,观“和看“,意义基本上一样。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六,残叶:繇曰“。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刘繇曰“,把姓添上了。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七,残叶:太史慈踊于前曰:‘此时不捉,更待何时?’“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太史慈踊跃于前曰:‘此时不擒,何待?’“踊“下补了一个跃“字;擒“和捉“是一回事;从语气上看,何待“不如更待何时“铿锵有力。余象斗刊本全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八,残叶:刘繇阻当不住,披挂上马,绰枪出营“。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无此三句。余象斗刊亦无此三句。
例九,残本:诸将不动“。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诸将皆不劝“。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十,残叶;太史慈真猛将也“。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史慈真猛将也“,太史“本是复姓,却变成了单姓史“。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十一,残叶:拍马赶去“。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拍马跟去“。跟“与赶“有出入。跟“表示太史慈刚刚出营,紧随于其后即可。赶“却意味着太史慈的出营在时间上已有了一定的距离(哪怕是极小的距离),所以要追赶。赶“字再配上拍马“二字,无疑是加强了紧迫感。
例十二,残叶:程普向前曰:‘可以早回。’“。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程普曰:‘可早回。’“既没有向前“二字,也没有那个以“字。余象斗刊本全同于叶逢春刊本。
例十三,残叶:正行过岭来“。嘉靖壬午本。周曰校刊本同于残叶。而叶逢春刊本作正行过岭北山坡下“,一个来“字变成了北山坡下“四个字。余象斗刊本同于叶逢春刊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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