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是叙述结构的复合。莫言的复合式的叙述结构最大的优势在于深入到人的内心世界,用感觉和意象连接着故事的发展,挖掘并且呈现出更为隐秘的心理内涵。小说创作中的插笔叙述是小说的一大特色,将主要情节分隔开来,使得情节发展合情合理,为人物塑造提供帮助。叙述结构的复合构建了错乱的空间,而其堆砌材料就是作家各式各样的想象所塑造的意象。勃兰兑斯说过,想象力是作家的显微镜,而“通过显微镜看起来,一个蜘蛛比最巨大的大象还要大,组织还要复杂。”从观察家成功晋升为透视家,这需要每个作家熟练掌握好自己的显微镜,而莫言显然已经将它把玩得炉火纯青了。他跨过了简单的平面描写,选择了深入细致地刻画事物内部和人物内心,并且做到越观察越细致,越描绘越具体。在某一点上深入,无限扩大,赋予其无限情感和无边想象。莫言的超凡想象力使得本就充满生机的日常生活显得更加灵动,在他的自由创作的王国里自由翱翔,如鱼得水,如鹰击长空,如鲸称霸海洋,这世界岂不是莫言主宰,有了这样的本领,他的创作道路自然一路平坦,顺风顺水。在描写罗小通对肉的感情时,作者也是极尽了想象力,例如:“我既没有用筷子,也没有用签子,就用手。我知道肉也喜欢我用手直接触摸它们。我轻轻地拿起一块肉,听到这块肉在被我拿起的那一霎那发出的呻吟声。我还感觉到了这块肉……在我拿着肉往嘴巴里运动的短暂的过程中,肉的晶莹的眼泪迸发出来,肉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肉的眼睛里洋溢着激情。”[5](p293)读罢这段话,肉在作者的笔下瞬间有了生命力,变成一个可爱的小精灵。不由得感慨,罗小通吃肉算是吃出了一种境界。再如第四十一炮中,作者一鼓作气,一连发射了四十一发炮弹,每一发都设置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情节,炮击的方向变幻莫测,各种奇怪的姿势,诡异的场景,在佩服作者无边的想象力的同时忍不住捧腹大笑。第四十炮是个哑弹,最令人咋舌的是第四十一炮:“忽忽悠悠的飞上了天,简直就是一个断了线的风筝,懒洋洋地,丢魂落魄地,飞啊飞啊,完全没有目标,东一头西一头,仿佛一只胡乱串门的羊羔,最后很不情愿地降落在距离超生台20米的地方,一秒没炸,两秒没炸,三秒还没炸。完咯,又是臭弹。我的话还没出口。一声巨响……”[5](p597)
最后是叙述基调的对立,这种对立就是指“忧悒与欢乐并存,惨烈与悲壮共生。”作品的叙述基调决定着作品唱出的歌,以主人公“炮孩子”罗小通为例,他似壮其悲的人生
通过欢快的笔调叙说。罗小通是一个矛盾体,是魔鬼与天才的杂揉、是孕育于中国某个童年时期的怪胎,是违背传统儒道的叛逆者。这个早熟的孩子拥有一颗贪婪的、无止境欲望的心,他的眼睛里只有攫取和欲望,没有悲悯和同情,他既是老兰的敌人,又是老兰的复制品,能让这个孩子产生全部快感的是对肉的渴望和咀嚼—“那时候我是个没心没肺、特别想吃肉的少年。无论是谁,只要给我一条烤得香喷喷的肥羊腿……我就会毫不犹豫地叫他一爹……”[5](7)为了肉,罗小通什么都不顾了,凡是不让其得到肉的都是其憎恶的对象,而凡是能满足他肉欲的人,他都喜欢。罗小通憎恶的第一个人是他母亲杨玉珍,因为在父亲叛逃后,“整整五年,我的肠子里只怕用最强力的肥皂也搓不下来一滴油花了。”罗小通为什么喜欢父亲想念父亲,因为父亲说过“只要肚子里有肉,猪圈也是天堂”,罗小通为什么喜欢野骡子姑姑和父亲在一起,因为野骡子姑姑会做好吃的肉。罗小通津津乐道地数说其母亲的种种骂人的粗鄙、嘲笑父亲的懦弱,对黄彪在煮注水肉的锅里撒尿不仅不加制止反而以行动予以变相支持、沉醉于“洗肉”代替“注水”的新发明,认老兰为父……罗小通谁也不爱,只爱肉,肉是唯一的知已。他的世界一片混乱,这就是钻进肉身里出不来的早熟少年罗小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