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世界构成法则在以后的长篇小说里得到了再次确认和重新试验,真实与荒诞、虚拟与写实的置换,就连村上春树自己也承认这种经历近乎刺激的“某种游戏”,它向我们呈现了全新的优雅的抒情世界。1999年出版的《斯普特尼克恋人》[3],虽未从结构上沿袭“两个世界”的二元对立,却在其文本内部隐含着集断裂和缝合于一体的叙事逻辑——女主人公堇凭空消失了,去了与现实平行的另一个世界。文题中的“斯普特尼克(Sputnik)”原为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苏联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是“旅伴、伴随者”的意思。作者在此撷取其象征义,作为两位同性恋主人公堇和敏爱恋命运的暗示和注脚。“那完全是一种纪念碑式的爱”,“犹如以排山倒海之势掠过无边草原的龙卷风一般迅猛”[3]。但就在堇向敏表明心迹之后,敏坦言“不是我拒绝你,但我无能为力”[3],堇便莫名其妙地从希腊的小岛上消失了。与此同时展开的是“我”的爱情故事。“我”像堇爱敏那样爱着堇,堇也喜欢“我”,却无法扭转自己的性取向,敏对堇也一样。三个人的爱情无端陷入没有出路的死循环,“我们”谁都无法抵达欲望的终点。哪怕为此付出的,是摒弃真实自我的代价——堇放弃写作去帮助敏,敏失去了黑发、月经和性欲,“我”缘于生理需要同一位学生家长成了性伴侣,我们的结局依然毫无改变。我们“哪里都到达不了”[3],像始终相伴却不得相交的人造卫星。毕生都在寻找却始终一无所有,是被囚禁在两个世界的孤儿。但作家似乎是有意识要给人物和读者留有希望,留有余地——作为“三角恋”的中间一环,堇的身上被寄予了更多的可能性,她选择去往另一个世界,这既是她的告别仪式,也是所有人未能完成的,新的转机。文献综述
与《世界尽头与冷酷仙境》不同的是,村上春树在《斯普特尼克恋人》的创作中似乎有意做出文体或风格的实验,一种“精彩的突围”[3]。从比喻的运用,到堇的失踪事件,敏的十四岁遭遇,无一不呈现出故事与现实生活若即若离,不完全断裂,又有所交叉的缝合关系。堇在故事结尾处的回归,是作为出走的斯普特尼克们的反刍,小说文本也因此形成了一个完满的“圆形结构”[4],和它的标题一起,相互照应。在其“两个世界”的交汇点,贯穿着主人公“我”的视点推进——“我”,可以复合地、动态地观察世界”[3]。堇的梦,是梦又非梦,非理性和潜意识,模糊了虚构与真实的分野。堇正是在这样一种幻觉与梦呓交织的精神状态下,去把握自身及内心深处的情感变化的。性与爱的挣扎,“无处不在的暴力的无意义、荒诞和恐怖,这些都是村上春树小说试图以梦境的‘非理性’来表达的人性真实”[5]。于是,连同作家本人在内,都在这里迷失并重获新生。
身为职业小说家的村上春树,将长篇小说马拉松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分别于2002年和2009年出版的《海边的卡夫卡》[6]、《1Q84》[7],基本沿袭了人物、主题和叙事手法的平行法则,将“两个世界”的在时空上的平行对话进行到底。《海边的卡夫卡》奇数章讲述“失去现实的唯一性的多重人格少年,复又回归现实之中的故事”[8]——少年田村卡夫卡于十五岁生日前夜离家出走,想要逃离暴戾的父亲和“弑父娶母”的预言,一番波折来到甲村图书馆并安顿下来成为其中一名工作人员。接着卡夫卡与图书馆馆长佐伯邂逅,并怀疑佐伯实为自己的亲生母亲,而后又在睡眠状态下和佐伯发生性关系,预言得以实现,卡夫卡最终在佐伯的帮助下重新返回现实世界。小说的偶数章更是惊心动魄的魔幻奇遇——主人公中田幼时经历过一场“集体昏睡事件”,年轻女教师在高度混乱的无意识精神状态下将其殴打,中田也因此丧失了记忆。于二战时期成长的中田由于无法像常人一样接受学校教育,便慢慢变为一个无法与人正常交流的文盲。但中田有一项特殊技能,他可以毫无障碍地与猫对话,听到人类无法接收到的声音。他游走在世界的边缘,他的大脑和他的身体一样,充斥着一片混沌和虚无。他被琼尼▪沃克的虐猫行为激怒而杀人,离开东京并到达四国,舍命打开“入口石”,踏上了关闭世界大门之旅。于是在这个文本中,森林再次成为连接“两个世界”的桥梁。“入口石”被打开,少年卡夫卡因此迈入森林这一泅渡之河,如同潘多拉的魔盒,主人公穿行于其中。他的母亲佐伯,便是“两个世界”的引路人,一个只活在记忆之中的,纯粹的“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