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知识分子既是受难者,也是帮凶。知识分子对知识分子的倾轧比其他人厉害百倍,他们知道如何抓住同行的政治立场并迅速地将其批判成“右派”。从维熙在《走向混沌》里写到了画家李滨声因为把大跃进年代强壮的牛画瘦了,就遭到了残忍的批斗,被斗得口吐白沫晕倒在地,参与批斗的人就等他醒过来继续批斗;另一出“同类陷害”的戏码则是发生在李建源身上,他在洗衣服的时候班长问他衣服哪个部位最难洗,他回答领口和袖口最脏,殊不知他的这一回答竟被翻译成“领袖最脏”,成为了他的“罪证”(这也是《远去的白帆中》黄鼎故事的原型)。这种人心深处的可怕变形令人胆颤,人在残酷的环境中在向原始的动物回归,同伴间的相互撕咬比来自其他人的侮辱更加残酷。从维熙用近乎写实的方式真实地表现了当时知识分子的凄苦和深深的恐惧。
在那个的时代环境里,知识分子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践踏。他们像笼子里的鸟儿一样被关押着,时时刻刻都被荷枪的士兵用枪指着。他们被肆意地侮辱,他们在各种无力抵抗的压迫中被迫丢弃自尊。
《走向混沌》里从维熙记录着朱希被抓时的场景,他像一件货物一样被绳子捆着,在人们的围观下穿过街道。在古代,游街是对一些穷凶极恶的人才会有的刑罚,而现在,知识分子竟被五花大绑地游街,可以想象,这是怎样的屈辱。
在监狱里,粮食的匮乏成了知识分子继续生存的一个重大难题,彬彬有礼的知识分子们被迫干起了偷吃的勾当。知识分子们偷吃的手法非常熟练,偷吃似乎成为了他们赖以生存的一项技能。《风泪眼》里索泓一说他会靠自己的双手去生活,绝对不会去偷窃,因为在知识分子眼里是偷窃最不耻的行为。然而在极度饥饿的环境中,他们在粮食被克扣,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被逼迫到为了满足自己最基本的生存欲望去偷几粒高粱,他们被迫成为了自己曾经最不耻的人。《远去的白帆》里描写了一群饥肠辘辘的人们疯狂地争抢一包白糖的场景,在这一群人之中,不可避免的是有一部分知识分子也置身其中,他们跟着罪犯们一起抢夺不属于他们的食物。知识分子应该是正直的,而在这样极端的环境中他们丢下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尊严,拼命去争抢食物只是为了填饱自己的肚子,这样做究竟是对是错他们已经无暇顾及,而这恰恰是尊严被剥夺后自我堕落的表现。
从维熙在盛夏8月,在无树的西荒地开垦,当时酷热难耐,他发现同类都光着全身在劳作。同类们让从维熙也脱下那块遮羞布,从维熙记录到:“姓刘的头人对我说:‘记住,上什么山,唱什么歌。在囚笼里多一份清高,就多一份受罪。’”[5](p52)这位姓刘的头人用到了清高这个词,说的确实是知识分子有的特质,为什么说知识分子清高,因为他们把尊严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要一个知识分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衣服脱光,赤身躶体地把自己展现在大家面前,对他来说这个选择真的太难了。但是他为了生存,最终只能放弃自尊,选择妥协。
从维熙曾在《死亡游戏》里写了三个“敲钟人”精心策划自己的死亡故事。然而,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自己连选择以死来捍卫尊严的权利都没有。《走向混沌》中记录着《死亡游戏》中三个主人公原型之一的人物,一个名为陆浩青的清华化学系尖子生。他在进入劳改队之后便试图自杀,自杀失败之后竟被判定为精神病患者送去了精神病院,之后经过多次自杀才最终“成功”。一位清华的高材生被当成精神病患者,在他受到这样的屈辱之后竟还千方百计地阻止其结束这样没有丝毫尊严的生命。来*自-优=尔,论:文+网www.youer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