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写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从周邦彦的咏物词来看,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得到了很好的处理。词人咏物,必然面临物象的选择的问题,面对自然生活中的物象,如何恰当的选取和处理素材是一个值得重视的问题。正如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云:“自然中之物,互相关系,互相限制。然其写之于文学及美术中也,必遗其关系、限制之处。故虽写实家,亦理想家也。又虽如何虚构之境,其材料必求之于自然,而其构造必从自然之法律。故虽理想家亦写实家也。”王国维这段话阐明了在描写自然之物时写实与虚构之间的关系,当现实世界中任何一种物象被采纳为文学作品所要表现的对象时,必然会面临着取舍的问题。我们可以理解为,自然中之物他们相互之间有所联系有互相制约,而在文学作品表达时,必须舍弃他们互相之间的联系和制约,这是在写实的同时人为的进行虚构和想象的过程;而文学作品中进行情境虚构的同时,素材的来源又取之于自然,情境的构造也必须遵从自然蕴含的内在规律,所以虚构的同时也是写实的过程。所以,好的文学作品理应处理好实和虚之间的关系。
试以《六丑•蔷薇谢后作》[3](249)为例,具体分析周邦彦在表现物象时处理写实与想象的独特技巧。
这是一首咏物中含有身世之寄托的咏物词,所咏的对象是蔷薇。起句点明天时人事。第二句,说的是长久在外地客居流落,感到光阴虚掷的落寞感觉。“愿春”以下的三句写到春天逝去,春花也随之凋落,看花人想要留住春花却又留之不住的无奈。光阴虚掷已让人怅惘,而愿春暂留却又留不住则怅惘更深一层。“春归如过翼”已见春归之迅疾,再加上“一去无迹”,更可见花落尽而春归尽了。“为问花何在”一句一个“问”字振起全篇,而其中含义除却“花何在”,更是对光阴逝去的追问,一语双关。“夜来”二句,既承接了上文的春归花落,也引出了下文乱红飞逝,空余香泽,是承上启下的关键句。“钗钿”三句,描绘出落花乱红的狼藉情状。“多情”领起的下面几句,写到,园林中蜂儿蝶儿循着蔷薇花的香气飞来,轻轻扣动窗格,对落花的凋零有无限的不舍和追惜。词的下阙,因花落春归,也无游赏之人,故而东园渐渐岑寂下来。天色朦胧下来,衬得绿叶的颜色也变成暗碧。“静绕”句,可见徘徊于蔷薇花架下之久,更见出惜花惜春的深情。“成叹息”仅仅三个字却包含的信息甚广,引出接下来所要说的几件事。 “长条”三句,运用拟人手法,蔷薇花枝好像也带有人的感情,似乎故意勾扯住人的衣角有话要说,花之恋人,更是人之惜花。“残英”以下几句,残花很小勉强才簪于头巾,虽不似盛放时颤颤袅袅娇艳惹人怜,却足见惜花之深情。最后三句,写断红难见,情致缠绵,有依依不尽之意。
这首词完美诠释了周邦彦在作咏物词对所咏对象写实和虚构之间的关系。在这首《六丑•蔷薇谢后作》中,蔷薇花凋谢,春天落幕,这些部分是写实的。夜来风雨,蔷薇凋谢、落红纷飞是实写;东园岑寂,天色朦胧,静静徘徊于蔷薇架下叹息不已是实写;被蔷薇枝条勾住衣角,簪残英于巾帻是实写——以上,是从自然之中选取的天然素材,忠实地记录于作品之中。而这种记录并非刻板的一字不差的统统摄入,而是有所选取的,按照表情达意的需要重新进行过排列组合的艺术再创造。在必要的写实之外,作者别出心裁的想象和虚构同样妙绝。“多情为谁追惜”三句,蜂蝶循香而来时扣窗格是想象出来的,春日百花盛放,园中花朵亦未必蔷薇一种,又因何而得出是寻蔷薇而来呢?这是词人为表现出对蔷薇的追惜想象出来的情境。 “长条”二句,植物本无思想,更没有主观意志进行行动,又如何能用枝条“故意”招惹行客牵住其衣角,似乎有话要讲有情待诉呢?这是借花恋人而反衬出的人惜花。蔷薇虽娇艳,却终究是没有情感的植物,又怎能“向人欹侧”呢?蔷薇凋零,漂泊零落之处不能自主,却劝告其不要趁着潮汐漂流,这固然是词人的虚构。至于末句,恐乱红上题有相思字,终因落花残破而无法看清,这显然也是词人想象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