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再现民国历史
葛亮曾不止一次地表达了他对古典的热爱,“其实每个生活在当下中国的人,都负载着现代与传统的辩证。我想古典的心,多少是对传统的依恋吧,包括那个时代的价值观念,审美,甚至人情”[4]。《北鸢》就是这样一部再现民国日常的小说。谈及《北鸢》的写作初衷,葛亮表示在写《朱雀》期间,他的姑祖母就敦促他搜集一些资料,写一些关于家族的故事,葛亮表示祖父同辈好友的去世对他的冲击很大,他觉得这一批人在慢慢的凋零,他们的离去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远逝,所以葛亮有了表达他们的动力。[5]在这样的目的驱使下,葛亮追忆了上一辈人的生活轨迹,创作了《北鸢》,写出了一个逝去的时代的文化和风华,截取了属于那个年代的传统价值精神。文献综述
《北鸢》的故事从1926年写至1947年,以商贾世家卢家和没落士绅家族冯家两个大家族在历史沧桑中的跌宕起伏为主线。《北鸢》的独具匠心之处在于葛亮书写的是历史的日常,他没有极尽笔力去描写民国那段大开大阖、战火硝烟的历史,也不是为了还原历史的真相以达成批判或颂扬的目的,甚至他没有过多的去拿捏史料,历史事件实际上成为了人物发展的大背景,他并不是葛亮要刻画的重点,正如王德威所说,“与其说《北鸢》关乎的是政治的民国,还不如说是关乎文化的民国”[6],葛亮在这本书中想要挖掘的是,以动乱兴衰的年代为背景,去遥想那代人在风雨飘摇中仍坚守的信义持守、仁爱侠义、良知热血、求知爱国的风骨,这其中饱含着对葛亮对传统中国礼仪道德式微的追怀。
在《北鸢》的楔子中,便讲了一个故事,已经成为了老人的主人公卢文笙和妻子仁桢去四声坊买风筝,四声坊的伙计说今年庚寅年,给文笙做了一个虎头风筝,并且不收文笙的钱。这一段开头读起来不知所云,读下去便会知道,原来在早在民国年间,就有了四声坊,这四声坊里做风筝的龙师傅初到襄城,举步维艰,正准备关门回老家之际,遇上卢家老爷家睦来买风筝,家睦慷慨解囊,帮助他渡过难关,不要回报,只希望每到儿子文笙的本命年,龙师傅可以为他扎一只虎头风筝。而至今直到了龙家第四代,仍在坚持着这个惯例,这份仁义着实令人震惊又感动。卢文笙的父亲卢家睦在《北鸢》中的笔墨虽然不多,却是传统文化精神的代表。他虽为生意人,却是名士风度,仁义诚信,忠善行事,全力担当。书中写了一个事件,卢家睦交好的“熊佑堂”请他代运货物,卢家睦向来古道热肠,未立字据,未做担保,不料货物沉海,卢家被熊家告上了官府,要赔偿巨额,这对卢家睦是一个很大的打击,他在失望之余感慨“我卢家睦,许多年就认一个‘情’字。在商言商,引以为憾。如今未逢乱世,情已如纸薄。”[7]p(10)身为商贾,不言利,只重情,可见儒家精神在卢家睦身上的体现。而卢家睦的妻子昭如,为亚圣孟轲的后裔,这个家族在民国时代已走向没落,大姐昭德嫁给了军阀石玉璞,却因为丈夫在军阀势力争夺中被害而疯癫;哥哥盛浔壮志难酬,做了颓唐度日寓公;而昭如嫁到了商贾之家,在社会上地位本不高,却她却因天性的宽厚、善良、大度、仁义而使全家人平和度日。她生性宽厚,在本书开头便因心软而领养了孤儿文笙,不管是对下人小荷,还是在逃难的路上遇到的陌生人秀娥,昭如都因本性的善良而对她们一视同仁的好,所以夫家生意受到时代动荡的影响和外来资本入侵而面临两难的危机时,她的善良、宽厚等品质维护着全家渡过了难关。如果比较昭德、盛浔和昭如的人生轨迹,便可以看出,葛亮对传统伦理的理解自有其心,他坚信不管时代如何变化,人的仁义宽厚等品质是永远值得存在的,颠扑不破的。传统文化的精神也同样存在于主角卢文笙的身上,这个人物是葛亮以他的外祖父为原型而创作的,卢文笙从小就是一副淡定平和的姿态,眉目和泰,天真纯明,周岁时抓周抓空这一事件表明他颇有佛家的无欲无求的气度,对世事始终是那么冷静温和,仿佛旁观者,但在国家危难时,又积极地投入。被阻,回家经商,仍是恪守着父亲卢家睦的轻利重情的儒商精神,行善好义,生财有道,婉拒了姚永安劝他钱生钱的门道,并在姚永安有难时不惜破产借钱帮他。卢家睦和卢文笙身上所显示的是同一种精神的延续,仁义正直、重情重义,这种精神流脉的传递,往小了说,是一个家族的精神积淀,往大了说,正是这种精神的代代传递,筑成了民国时代所特有的高蹈的文化精神,在那个时代,即使生活在兵荒马乱和暗无天日中,即使人们遭受着战乱、贫穷、戕害与外寇的侮辱,却自有一份高蹈、高贵的光华。所以葛亮在书中不仅把这种传统的文化精神体现在几位主角的身上,它还弥散在书中的每一个角落,普遍地体现在每一个小人物身上,如昭如一家为避日本人逃难到一个县城,有一个姓卢的本家收留了他们,并极尽款待,后来还派家中武师李玄护送昭如一家离开,李玄还因此送了性命;又如郁掌柜因为卢文笙是东家独子,苦劝参加的卢文笙回家,以老弱之体整夜站在大雪中;刘掌柜被姚永安扫地出门却依然勉力为东家留条生路:“笙少爷,您且应承我,卢家业大,日后若有个不周到,万望别为难我们当家的”[7]p(475)……在《北鸢》中处处可见仁义礼智信、因果相报的精神,仁厚气息的互相濡染、平民百姓的彼此善待,还有大时代“变故”中“不变”的承诺与援助,支撑着故事的主体,氤氲着朴正与善意。《北鸢》的写作,反映了葛亮在阶级斗争的学说与实践把传统文化血脉荡涤殆尽的今天,在物欲横流、人与人之间只看利益、传统价值已难立足的现代社会下,通过检点一个逝去时代的风华和文化,复活了一个消失的年代,重铸了一份的可贵的民间精神,表达了对美好人性的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