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物的塑造上,苏童与孟姜女的早期的幸福相比,碧奴的一出场就注定了她的悲哀“少女时期的碧奴是用头发哭泣的,哭的不加掩饰,她的头发成天湿答答的,双凤鬓也梳得歪七扭八……碧奴哪来的那么多泪,头发又酸又臭,怎么也梳不好,怎么找到好人家。”[3](P9-10)爱哭是别人对碧奴的看法,从这样的一个看法中,我们也能够察觉出碧奴有显著的受虐倾向,碧奴选择走上寻夫送寒衣的千里路上,我想也和她的这种受虐心理有有关系。
由于碧奴的这种愚笨,没有人会想要娶她,最终碧奴只能成为了孤儿岂良的妻子。对于两人这样的结合,苏童只用简单的一句话来解释——葫芦和桑树的共同命运。显而易见,这与孟姜女和范喜良的境遇是截然不同的,孟姜女与范喜良是一见钟情、郎才女貌的幸福结合,而碧奴与岂良则多了一些无奈。这样的安排跳出了封建礼教的束缚,多了一些宿命论的味道。
在情节的安排上,故事中的孟姜女是幸运的,纵然独自徒步千里送寒衣,一路上也有很多的贵人相助,孟姜女的世界是善良的,是简单的,草木鸟兽都是有灵魂的,更不要说是人了。可是在《碧奴》里,在倾尽家财只为了制作一件蚕丝冬衣的那一刻,碧奴便遭遇到了别人的打击、嘲讽。在家乡是这样,一路上也都是如此。那些个鹿人……就连路上所遇到的妇人,几乎都是在欺凌她,讥笑她,更别提一再地背叛她了。碧奴的世界是污浊的,青蛙、蝴蝶有着纯洁的灵魂,人却是个个都有着肮脏的灵魂。碧奴就如同一个不染纤尘的仙人,她只是单纯地想走在送寒衣的路上,可是却走进了无比丑陋的世界里。故事之所以是故事,是因为那些都是纯真的,是寄意美好光明的教诲。可是很明显,苏童并非想重新构造一个故事,借此来表达对先人智慧的崇高敬意。他完全地推翻了故事的传统意味,用一种夸张的手法以古写今,以此来表现出这样一种污浊的世界,人兽癫狂、无情无爱、官民互欺、良心泯灭,碧奴所遭遇到的世界,是如此的污浊不堪。
千里寻夫的过程纵然无比艰辛,然而应该没有人会像苏童这般大胆,创造出这样一个荒诞恐怖的过程。在他的笔下,碧奴竟然还要被当作一个去送葬的奴隶,铐在陌生人的棺材旁。苏童安排这样一个荒诞的几乎是毫无理据可循的情节,意图只有一个:衬托出碧奴的内心是极其善良的。当然还有另一层用意:呼应小说开头介绍的古怪哭法——“遁哭法”,碧奴看上去像是失去了对眼泪的掌控力,实际上是为了让一路上经历的悲苦孤单都融入到泪水之中,将泪水变得越发的苦涩难以忍受。
这一路的艰苦,成功地将碧奴变成了一个疯傻的人,相信没有谁会如此的痴心,不远千里,只为了送一件冬衣。就好像那个漂泊了半生,只是为了找到自己儿子的盲妇,即使是因为执念,她在死后化成了青蛙,即使是凭借着这份执着,她最后找到了儿子,可终究她还是无法获得美满和慰藉。这个世界,仿佛是要告诉我们:公理和善意大多都是愚蠢的行为,阴沟里翻船是注定的,铩羽而归是必然的。仿佛总有一种强大的恶在覆盖着,让世间的所有关于美好的企盼都变成了无力地挣扎。
在小说里,碧奴死了不止一次。她对自我进行埋葬就有了三次,第一次是为了让来世有所归宿,她在出行前落葬了葫芦;第二次是因为听说如果泪人的眼睛开始流泪了,那么离死亡就不远了,所以为了让自己死后有所归宿,她想让戴葫芦的小鹿人埋了自己。第三次苏童没有在文中明写出来,是碧奴随着断肠岩一起终结。在漫漫长路上,她始终记得要送寒衣去长城,这件事已经深深的镌刻进了她的生命里,纵然前路艰辛,她也要不顾一切地完成。最后,她成功了,可是她并没有感到喜悦。她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她在责怪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抢来的寒衣,丈夫根本就不会要。她在这一路上遭遇到了一切此刻似乎都成为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