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德赋予的悲壮认识

《地狱变》是芥川龙之介文学态度的集中体现。作品呈现出的，是为了完成“非凡的作品，在一定的时候或一定的场合下有可能把灵魂出卖给恶魔”之挣扎。[4]（p25）良秀的生命在火焰的照耀下达到艺术家最为辉煌的庄严时刻，大公由开始时满面残忍的微笑，变成苍白的面容下的“野兽一般呼哧直喘”[3]（p355），现实的伦理道德将大公吞噬，而良秀的眼泪，正是在攀登艺术高峰的途中对世界的眷恋，是对他不得不舍弃的人生的哀悼。在道德和艺术的矛盾冲突中，良秀虽说超越了世俗、摈弃了一切伦理纲常，为了完美的艺术，不惜牺牲爱女的生命，可是他无论何时都没有因为对艺术的野蛮欢喜而变得盲目，良秀完成了地狱变屏风，但在与现实的抗争和与弟子、女儿的纠葛中，他最终选择了悬梁自尽。自杀的结局，虽然表明良秀舍弃生命，保留艺术家的尊严，将艺术凌驾于生命价值之上。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良秀的自杀同时也是因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女被烈火烧死，清醒之后受到良心与道德谴责的结果。良秀陶醉于艺术世界，捕捉泡沫般的幸福瞬间借以抚慰自己的心灵，而一旦这种梦境被打破，道德意识与人的情感得已恢复时，他终将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也是良秀为了艺术必须付出的惨痛代价。[5]因此，这部作品表达的除了艺术至上观之外，还展现了芥川龙之介关于艺术与道德的矛盾冲突，并且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因无法调和艺术和道德的矛盾而极为痛苦的芥川的内心。艺术与现实的冲突，选择艺术还是选择现实，是良秀也是芥川龙之介毕生挣扎的问题，因此具有道德面的芥川龙之介注定要给良秀以必死的结局。来自优I尔Y论S文C网WWw.YoueRw.com 加QQ7520~18766

“芥川龙之介一方面展现了蔑视一切、无怨无悔追求艺术的气魄，另一方面却因其无法挣脱的人道主义意识将此种气魄生生阻断。” [6]（p14）《戏作三味》与《地狱变》所传达给我们的，是一个在艺术和道德之间徘徊的人的偏执、疯狂与颤栗，以及他为艺术付出的庞大代价、得到的沉痛与孤独、收获的庄严与喜悦。对芥川龙之介来说，艺术是其一生中最高的城堡，但却难以成为他的全部，他沉溺于浓重的艺术气质，但无法安住于其中。“我们创作的小说恐怕有一天也会变成野吕松木偶这样的吧。我们愿意相信不受时代和地点制约的美……真有那样的事吗？”[3]（p68）在《野吕松木偶》中芥川龙之介道出了他内心的矛盾：一边追求艺术至上，却又如何也做不到的矛盾。此时的芥川龙之介有关道德和艺术的矛盾还停留在怀疑层面，但随着年龄的不断增长，芥川龙之介在这种矛盾中愈陷愈深，他在艺术信仰与社会道德中摇摆不定，他努力将两者统一却始终不能如愿以偿。

“文艺作品必定会衰微。波德莱尔诗歌的回响自然明天也不同吧。但不管怎样，即使是一行诗的生命力，也比我们的生命力持久。”[4]（p327）在《侏儒警语》中我们看到了芥川龙之介开始对其一直所追求的艺术至上论产生了动摇，这种动摇是我们不曾于他早期的文学中看见过的：“莎士比亚也罢歌德也罢李太白也罢近松左卫门也罢，恐怕都将消亡。然而艺术必在民众中留下种子。”[4]（p274）不知从何时开始，残酷的现实给芥川龙之介的艺术观染上悲壮的认识，深深扎根于他心中的艺术家的灵魂，对此感到痛苦不堪，这是芥川龙之介自我否认的刀刃，是他因无法超越时代的、历史的局限而“不断重复演奏的歇斯底里式的凯歌。”[6]（p15）